國小一二年級，每一個新學期的開始，我最期待的就是重新安排新座位。

我們學期初，重新安排座位的方式，是按照身高排隊，男生一排，女生一排，然後老師就像媒人一樣，把排在同一列的男生與女生，安排坐在一起。但國小一、二年級，坐在我旁邊的男生，常常是同一位，他叫柯智賢。

那時是民國七十幾年，早期國小的上課書桌，是兩人共用一長桌，也就是兩人座位是連在一起的，而不是像現在，一人一桌椅，或是把單獨的兩張桌子拼在一起。所以，小時候，男女生坐在一起，會在桌子中間畫線，或用尺去桌面刻線，不能超界、以示分野。

國小一二年級，多數的學期，我們倆是被分配坐在一起，只有某一學期不知怎地，全班第二矮的男生跑到第一矮的順位，但我仍然是女生第一矮，就這樣，我被安排跟原本第二矮的男生一起坐了。

或許過去都跟第一矮的柯同學坐，但突然變成很不熟悉的第二矮，就這樣心理居然也會失落，還好，到下一個學期的時候，我又再度跟柯同學成為全班第一矮的男女生。

我跟他一起坐的時間只有一年多，我們不像廣告或電影裡頭那樣的小男孩或小女孩，欺侮對方並在桌上畫線老死不相往來，其實桌上的那條線，老早就已經有了，可能在早幾屆的「學長姐」使用時就刻下很深的界線，但那條線並不影響我們。

有時候我們把桌面中間那條線，烙下的凹槽當作橡皮擦屍體區，兩個人趴在桌上寫作業時，把擦拭出來的橡皮擦屑屑，一點一點地抓進凹槽中，過一會兒，又把刻線凹槽裡的橡皮擦屑，用鉛筆的筆尖給它挑乾淨。

上課的時候，他常常很專心聽老師講課，有次我想故意嚇他，我跟他講話的時候，他都眼睛盯著老師，非常專心。

由於我跟他講話，他不理我，於是我身體轉向他，並且作出張牙五爪的樣子，嘴巴張的狂大，雙手舉高，並且表現出要把他給吃了的樣子。才做出這個動作，馬上講台上發出嚴厲的警告聲：

「陳小芳，妳給我出來罰站！」老師凶巴巴地對我說，我小二的我，雙頰被罵得發燙。

我常因為想逗他而被罰站。

他中午的便當都是媽媽親自送來，我的便當就是隔夜的晚餐，經過便當箱一蒸，裡面的菜變的更枯黃，飯也變的糊糊粘粘的。

我看著他的便當是如此乾淨整潔，總有顆荷包蛋出現，有次他把他的荷包蛋分享給我，當下我感到分外的幸福，不是因為他給我吃一半，而是他家的荷包蛋好好吃呀，他說他媽媽的荷包蛋有酒的味道，因此我感到我有幸吃到半個有酒味的荷包蛋，這是多麼特別的一顆蛋阿。

他媽媽除了幫他送便當外，通常還會附個餅乾或飲料之類的，更令我好生羨慕，不僅便當好吃，飯後還有水果跟餅乾，真想把他的餅乾給吃掉。

才正對他的餅乾起了貪念，他就拿起一片法蘭酥對我說：

「你要不要吃一塊？太多我也吃不完。」他問。

我聽了當然二話不說，回覆好呀！便又幸福地跟他一起吃起餅乾來了。

而我的便當常常沒有吃完，因為黃掉了，飯也糊掉了。

我常吃到已經在中午午休時間，大家應該趴下來睡覺時，我都還沒吃完。

在那個時候，我們課堂中都還沒有接觸五言絕句等古詩，但我旁邊那個男生，他在下課時對我說了一首詩，這也是我第一次聽到所謂的古詩，也是我後來都還記得的一首。

他說：「鋤禾日當午，汗滴禾下土，誰知盤中飱，粒粒皆辛苦。」

說完，他問我有沒聽過，在國小一年級的我，怎麼會聽過呢？他就開始為我解釋詩意，當時也覺得他為什麼那麼厲害，竟然知道古人講的話。

好景不常，在國小二年級上學期大約十月的時候，他突然默默地跟我說他要轉學了，我不懂什麼是轉學，我問了問他，他說就是要到其他學校唸書了，不再跟我一起唸書。

我聽到心理的失落感又起來了，但是，我沒有作任何反應，他也沒有，我們彼此變得靜靜的，話也不像平時多，就很像有人心情不好，在那個時刻不想講話的樣子。

我在想，為什麼你要到別的學校唸書呢？不能留下來嗎？

我不知道他當時心理的感受，因為，他僅僅跟我提到「他快要轉學了」這樣的訊息，除此之外，平常的時候，他就像平常一樣相處著，但我心裡總是有種落寞感，而氛圍中，也是有種淡淡的落寞感。

到底他何時要轉走呢？他沒有留下任何訊息，一切都是默默地。

在十一月的某一天，到了早自習時間，他卻還不出現，也就是沒來上課。到了第一堂課他還不出現，我以為是他生病了，所以今天請假。

等到快接近中午時，他出現了，不過他一句話都不說地，走到他的位置上，收拾抽屜裡的書，塞近他的書包裡，他媽媽在教室前門口等他。

老師就在這個時候，在講台上跟大家說：「柯智賢從今天起就要轉到別的學校了。」

接著老師走到門口跟他媽媽閒聊一下，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麼。

而他收拾完書包後，對著全班說掰掰，但他的雙眼都沒有看我一眼，也沒有跟我說任何話，我心理很難過，但是又哭不出來。

我旁邊的座位就這樣空了出來，那種感覺真有種莫名的悵然，旁邊座位就這樣空了好幾天，直到全班重新換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