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時是聯考的年代，也就是一考定終身。當時高中三年級的下學期，雖然已經進入聯考的倒數時間，但是不愛唸書的我，星期六的午后，依舊跑到景美的球場報到。

或許是考季吧，球場上盡是毛頭年輕小夥子，和幾個愛打球的女生，幾個比我小個幾歲的男男女女，吆喝我加入他們，一起分隊打三對三。

經過兩三個小時的撕拼，不知經過幾回合對抗，我累了，於是拿了一罐水，坐在景美國中籃球場旁的椰子樹下休息，而原本邀我一起打球的幾個人，繼續在籃下練習投球。

炎炎夏日，我在椰子樹下乘著微風，喝著冰涼的水，髮絲凌亂，混著汗水黏在臉龐，更別說身上的T恤更是溼透。

休息的時間不過五分鐘，我的目光被遠方幾座籃框下，某一個人的身影給迷惑住了。

那個身影距離我大約50~60公尺左右，雖然有點距離，但那個人的樣貌，似乎和11年沒見面的柯智賢很像，也就是國小一、二年級的時候，我們兩個因身高差不多排名全班第一矮，而被分配座在一起的那位，只是後來二年級上學期期中，他不知為何轉學了，讓我心裡悵然。

雖然我認識柯智賢時，他是身高130公分的小朋友，即便眼前這個身高已經165公分以上的男子，身型也壯碩許多，然而他的臉上就像刻有柯智賢「長大後可能的容貌」。

但11年沒見了，那個臉部還留有小時候的味道，這麼久沒見，我只有80%的把握度，認為他就是11年前坐在我隔壁的柯智賢，只是在這短短五分鐘內，要我這麼莫名的情況瞥見他，是無法說百分之百確定。

由於不是那麼地斬釘截鐵的確定，儘管我心裡很想認定，他就是我心中的那個柯同學，但是一想到「11年」，一個這麼長久的時光，特別是他「登大人」的階段我根本沒參與到，這「11年」的想法令我遲疑。

我繼續坐在樹下，從遠遠的地方，觀察這男子的一舉一動。

觀察了一陣子，我看到他是熱愛籃球的，他和一位高個子的男生合作無間，他負責後衛控球，高個子男生非常很高，他是一位稱職的中鋒，他找機會拿到球後，將球發給高個子，高個子總能很有默契地將球擦板得分。

Oh，天啊！可能是他們這隊太得意了，他們的敵隊成員裡的其中一人，似乎不太服氣，還做了一些骯髒的小動作，竟然用拐子撞擊到他的眼窩旁。

我看到這一幕，不禁皺起眉頭。

這個被肘擊到眼窩旁的男生，痛苦地坐在地上，手摀在左側太陽穴附近，久久未起似乎很痛。高個子趕過去看了看他的傷口，矮個子的他將手拿開。

雖然我距離他很遠，但我也見到他的眉骨附近，好像被撞到流血。

高個子攙扶著他，走向離我更遠距離，約莫70公尺的那排榕樹下休息。

就在目睹遠方的這一切，由於我在樹下休息挺久，這時候，我的隊友在吆喝我上場繼續打球。

我跟他們說：「再等一下……。」

他們似乎覺得有點休息夠久了，我仍然坐在樹下，看著遠方那位，也坐在樹下休息養傷的男生。他很專心地看著他的朋友們在場上打球，可是他受了傷而無法上場。

我想，他心裡一定很嘔吧，場上正打著精采，他卻不是場上的一員，我看他看著球場專心的樣子，從來沒望向我這方，而有點失望，因為我覺得他還是很有可能，是我那闊別11年，曾經坐在我隔壁的柯同學。

我的隊友有點按捺不住，其中一個隊友跑過來樹下找我。

「妳到底在幹麻？為什麼不下來打球？」一個活潑的女孩跑過來問我。

我終於忍不住，把我心中的疑問跟這個活潑的女孩說。

「欸，妳看，那個坐在那邊榕樹下的那個男生，妳有沒有看到？」我問。

「有阿，怎樣？」活潑的女孩回答。

「姆……嗯…….我有點懷疑，他是我國小二年級的時候，坐在我旁邊的男生欸，可是他小二的時候就轉學了，我也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他。」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。

那活潑的女孩轉頭，望了遠方那個男生五秒鐘，接著，回過頭來，用一種非常雀躍的聲音跟我說：

「你要知道他是不是你認識的人嗎？來！我幫你問！」那女孩顯得非常興奮。

她的興奮卻引起我的焦慮，我是有膽量的人，但是遇到這種事情，我卻顯得懦弱、退縮。我不知道活潑女孩會跑去跟那位受傷男生講些什麼。

出發前，女孩非常熱心地問我：「妳叫什麼名字？還有，他叫什麼名字？」

我雖然焦慮，但心中還是難免有期待，想確定到底他是不是我想的那個人，竟也呆呆地回答她：「我叫陳小芳，你問問看他是不是叫做柯智賢。」

「Oh，我了解了！」說完，那女孩就快步走向70公尺那方的榕樹下。

我仍站在大樹下，在她背後用有點壓抑的音量，喊著：「欸等下啦，不要啦…..........。」

但那女孩依舊義無反顧地朝那方而去，而我也不敢再追上去，因為我再追上去，那男生就要看到我了。

在那女孩去找那男生核對資料的路上，我趕緊躲到一棵最大棵的椰子樹幹後方，但又偷偷伸出一點點的頭，偷看那個女生和那個受傷男孩的互動。

小時候與青少年時的我，面對男生很常感到不好意思，極端容易變成木頭人，更何況碰到這種事情。我不知所措。

我從距離有70公尺這樣遠的距離，遠遠地看著那女孩，雖然不是用跑的，但她也是用了極快的步伐，走到那男孩的面前。

那男的因為受傷，所以一直是以坐姿坐在大榕樹底下的休息區，面對站著的活潑女孩，感覺得出來，他正坐著抬頭看著女孩，並且聽女孩講話。

即便聽不到他們談話的聲音，但遠方的我，看到活潑女孩講話時，肢體動作有點激動的樣子，沒多久，女孩邊講話、手也邊平舉起來，用手指大辣辣地指向我這個方向，引領著那男生的目光。

我看著那男生，抬頭望著那活潑女孩，有點傻掉的樣子，隨著那女孩手指向我這裡，男孩順著手勢看向了我這裡，然後，他竟然緩緩地站了起來，就像拍瓊瑤劇般慢動作地呈現，也很像賭神進場時的慢動作。

我看到他站起來，並且整個人面向著我這裡，我頓時超能體會「僵掉」這兩個字是什麼感覺，我真的像根大木棒一樣，完全不知如何是好。

接著，男孩緩緩地走向我，這70公尺怎麼那麼遙遠，他走好久，這也太戲劇化，我好尷尬。

他最後終於走到我的面前，活潑女孩對我拋了個媚眼，暗示我，她辦到了，要讓我知道，接下來就看我的了。隨即活潑女孩又回到球場打球，留我一個人面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。

「妳是陳小芳？唸景美國小的陳小芳？」我看著他，臉露驚訝、驚喜交錯的微笑，表情很是複雜地問著我。

「嘿對，我是啊。」我說，同時反問他：「那你真的是柯智賢？」

「對阿，剛剛我受傷，坐在那邊，那個女生跑來直接問我：『你認不認識陳小芳』，我聽到是妳的名字，覺得超驚訝的，然後她又問我：『你是不是柯智賢』，我簡直不敢置信，她就跟我說：『你想知道的人，就在椰子樹那裡』…」他劈哩啪啦地說。

「所以你就走過來了？」我有點不知該說些什麼好，他微笑點頭。

「自從我轉學後，我就到處找人打聽妳的消息。」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。

「是喔？怎麼那麼奇怪？難怪我國小四年級的時候，有次放學，結果隔壁班有個轉學生，在大家整隊要回家的路上，看到我，然後劈頭跟我說那天是你的生日，要我好好地記得這一天。但是他是轉學生耶，他怎麼會知道你是我國小二年級的同學？」我非常狐疑地問。

「總之，我就是有辦法想知道妳的消息。我還聽說妳後來進北一女唸書，好厲害唷。」他還是不跟我說他哪來的這些眼線，而且他蒐集的資訊明顯有誤，同樣是綠色制服，但我的綠色是蘋果綠。

他繼續聊到：「我想到小時候，我媽總是笑我們倆個，她說她到學校送便當給我的時候，遠遠都看到我們兩個手牽手，看到她來的時候，我們兩個就趕快把手放下……。」他非常自然地講起這段，但我竟然對偷偷手牽手的印象一點都沒有。

「什麼？！真的假的？我們兩個有手牽手嗎？我怎麼沒印象？我只記得小時後我鬧你，想讓你不專心上課，但你真的好專心，都不聽我講話，所以我就對你做了一個大鬼臉，結果我被老師叫出來罰站。」我聽了覺得不好意思，趕快撇清，並且轉移焦點。

「對阿，妳小學時候很愛鬧我，但功課很好，我媽一直叫我要和妳學習。」他說。

「哪有，拜託，我哪有功課好。我還記得是你教我一首詩，鋤禾日當午，汗滴禾下土，你記得嗎？我那時根本就不知道這首詩。我下課時因為好奇模仿別人，學別人講三字經，你還叫我不要罵髒話。」我趕緊撇清我功課好的印象，不知怎麼回事，那個國小時坐我隔壁的男生，竟然對我有這樣的印象。

聊天許久，天色也逐漸黯淡，很快地晚上六點半，球場光線不足，也不用再打球了，高個子跑來找他，他們倆很高興遇到我。而原本跟我一起打三對三的男男女女，包含活潑女孩也回家了。

「我們也好久沒連絡了，今天竟然在這邊遇到，我真的很訝異，我留我的電話給你，妳也留妳家的電話給我，我們以後聯絡好嗎？」他說。

「好是好阿，但是，我們沒有筆耶。」我說。

「那我們用腦子來記，要背好喔….我家是2934-XXXX，妳呢？」他說。

「好，我家2913-XXXX……..我背好你家的了」我說。

【後記】

而現在，距離球場那次的見面，又相隔27年，在這段日子裡，我們沒有一通電話聯絡，因為……..我回到家後，就忘了他家的電話，我相信，他也跟我一樣。